常想起母亲的那些“老话儿”
市委组织部研究室 程海军
居家过日子，女人很重要。传统意义上讲，儿女忠孝、能否走稳正道，很大因素在其家母如何上承家风家训、下传礼仪孝道。都说，母亲是人生的头一所大学，在我看来，岂止于此？“大学”之誉怎能囊括得了我亲慈母爱的全部写照？
母亲今年整七十，读过六年私塾，生于农村，长于农村；鹤发童颜，身板硬朗，活脱脱不像司空见惯的那种农村七十老太。且不说她面容姣好，皱纹很少，长得让外人走眼，光是一口回味无穷的乡音俚语、家训庭风，就能让周围十里八村多少年来都念她的思想好。这些个常挂嘴边的 “老话儿”，朗朗上口，多年来，一直为人称道。那个年代，农村地界儿，这可不得了：教化处事的方法，传承做人的道理，怎么评，都够得上一个文化人。老人妇孺、侄孙后辈更是如此，农忙农闲，厅堂院落，常见一帮子人呼啦啦聚拢来，笑呵呵听“老话儿”，无所谓什么陈年老调，但凡是家长里短，强调侍弄土地、教人勤劳致富，强调生意兴隆、不忘诚信仁义，无不拍手叫好。乡里乡亲，喝过墨水的几个，直呼她是“乡村哲学家”。
我么，聆听母亲教诲这多年，以往倒不觉得这些“老话儿”有多高明。可是，离家在外二十年，风风雨雨走过来，越到今天越觉得其中意涵朴素却不失韵味，增闻长智还开窍健胃，甚至有一种真理的光环。特别是这段日子，辞旧迎新，年前年后，每逢想家，独对关山远隔，意识中母子对视，这些“老话儿”就越有黄钟大吕之声，醍醐灌顶。比方说，“穷家富路，身安惟高”，教导的是节俭过日子、出门手松些，孤身在外、安全至上；比方说，“思前顾后，衣食常够”，“吃不穷，穿不穷，盘算不到就受穷”，强调的是谋划的重要；再比如，“酒盅虽小淹死人，筷子虽细打断腰”，讲的是防微杜渐、慎小慎微。凡此种种，不一而足，却终身受用。
我出生在一个以土地为生的大家庭。小的时候，最贪玩儿，学业若有若无，成绩忽高忽低，老师们大伤脑筋。到了小学快毕业升学的当口，成绩尤其下滑得厉害。学校多次通告父亲，该给我“上上家法转转心”。母亲记下了。一次趁我偷鸡蛋换烟抽，夜深人静还在街上和小伙伴们玩得忘乎所以之际，出手抓回家，一路拎着耳朵摁在祠堂前，鸡毛掸子都打断了，直至默背了半晚《增广贤文》、我立了誓保证再不偷窃才作罢。今天想想，母亲她那时还真是不留情面、教训我从来都比父亲狠。当时，呵斥一旁拉劝的父亲——“小时偷针，长大偷金；如此纵容，定坏门风”。棍棒加上训斥，一招就彻底断了我的不良念想。
过去老家的日子十分清苦，母亲的“老话儿”多是有关温饱。关于这，我能倒背如流出一大段来——“学问勤中得，富裕俭中来”，有“生产好比摇钱树，节约就是聚宝盆；节俭好比燕衔泥，浪费好比河决堤；兴家好比针挑土，败家好比浪淘沙”，有“布衣暖，菜根香；紧紧手，年年有。细水长流，吃穿不愁。冬不节约春要愁，夏不劳动秋无收”……当我兄妹三人走进学堂，她就倾向于为学成才、励志惜时这方面上来。“老话儿”穿插着故事，百听不厌。有孟母三迁、岳母刺字，有以荻画地、买肉啖子，有封坛退鲊、截发延宾……记得最清楚的倒是下面这两句：“劲儿是个奴才，死了再来”，与“逆水行舟用力撑，一篙松劲退千寻”有异曲同工之妙；“火大没湿柴，就怕懒汉子整不来”，讲求的是天道酬勤。通俗易懂，不失哲理。
等我们三个先后成家立业了，无论从警从政，从教从商，十多年如一日，她又教导我们为人处世、看淡功名，而且“老话儿”也在不断升级改造、蔚为大观。电话中，她常讲， “穷不丧志，富要有德”，并以“先胖不算胖，后胖压塌炕”收尾，提醒我们切不能骄傲自满，“谁笑到最后，谁才笑得最美”。我参军入伍，她深知我心气儿高，及时耳边敲打——“弓硬了费弦，人硬了费钱”、“光阴磨性子、温火煲鸡汤”以训导，希望低调做人，万不可张扬。正是因了她的话，这多年来，我军装穿在身，“老话儿”记在心，事业年年好，工作节节高，以致连年评先、四次立功。哥哥姐姐家，更是秉持母亲“老活儿”为圭臬，从不走板走样。如此，几十年来，我们仨儿，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，熟悉的乡人无不称赞，这就极大地宽慰了母亲的心。更让人叫好的是，母亲的“老话儿”还延至乡里乡亲、亲朋好友，化学效应般磨砺出了不少青年才俊、行业能手，连当地政府领导都直夸这个老太太“不得了”。
最让我难忘的，倒是去年春节。她听说我即将离开部队，转业到地方，心情有些沉郁，专门念得如下一段话予以开导——“莫要怕摔跤，起来是英豪。莫要怕阻挠，积极挺直腰。莫要求回报，该到自然到。走就走正道，好人有好报。”言简意赅，还甚为押韵。一听，就是母亲用了心的，劝我想开些要向前看。电话那头，母亲分明在笑；而电话这头，我则无言以告。本该是我到了宽慰母亲的年龄，却还让她老人家操着这份心，夤夜难寐，情何以堪？我倒觉得，言传好还须身教好。母亲教给我的，冥冥中还仿佛有养生的味道。“没事的时候，要想到一切最坏的后果；有事的时候，要往好的地方去想”，很辩证；“酸甜苦辣都要尝，冷暖才能记心上。困难面前挺胸膛，儿女才能变坚强”，很励志；“儿孙自有儿孙福，插手别人自会窘”，很淡然……就因为这样，她七十年始终视风浪如小山丘，从不大悲大喜，一切顺势而为，始终和憨实的父亲一道，日子过得静水长流。如今儿孙绕膝，年年欢声笑语，人老却身康体健，成为周围十里八村最被人羡慕的家庭。
亚伯拉罕·林肯有言：“我之所有，我之所能，都归功于我天使般的母亲”。放在这里，无论恰不恰当，都是今年春节我对母亲送上最能表达内心的感恩话。